年12月24日,平安夜,雷磊突然接到一个显示武汉江汉区的陌生电话,电话那端传来李俊熟悉的声音:“我出来了。”
当晚雷磊拉着一班朋友到KTV为李俊接风洗尘。李俊照例唱了那首逢唱必点的保留曲目~李圣杰的《痴心绝对》。
李俊其貌不扬,是站在人海中非常不显眼的那类人。外人很难想到,他就是曾因“熊猫烧香”而威震江湖的“毒王”。
李俊因为“熊猫烧香”被判处四年有期徒刑,后因在狱中表现良好得以提前一年出狱。
监狱生活并未让李俊改变多少,还是显得有些腼腆木讷,只是不知他想通过《痴心绝对》表达自己对电脑编程的执着?还是想表达这个虚拟世界曾带给他的虚荣与满足。
李俊被捕后,曾对记者描述过自己走进黑客世界的感觉:“在这个群里,只要你是高手,其他人都会追捧你,甚至崇拜你。我非常开心,就像小时候上数学课,被老师表扬了,我就一直盼着上数学课一样……我发现我越来越离不开网络,那里有我的自尊,有我的能力被认同的成就感…”
雷磊作为引领李俊进入黑客世界的师傅,以及“熊猫烧香”的同案人,他望着沉浸在《痴心绝对》歌声中的李俊,不知道自己当年在网吧看到李俊对黑客世界的好奇,毫无保留地解答是不是错了?
李俊变身黑客的跑偏人生
年,李俊出生在武汉新洲区阳逻街一普通工人家庭。李俊是家中长子,弟弟比他小三岁。
李俊的父母都是当地水泥厂的工人,供养两个孩子读大学有些吃力。李俊虽然数学、英语成绩不错,但总体成绩不算太好。相比之下,弟弟的成绩更有考入大学的希望。
于是李俊初中毕业后,未继续读高中,而是听从父母安排进入水泥厂附属技校读书。李俊的父母没有门路,在他们看来,李俊将来能进水泥厂接班就是最好的出路。
可这些不是李俊想要的。李俊把从学校领回的专业书扔了一地,其内心极度渴望能进高中,将来能成为大学生,可又无力改变现状,只能把情绪撒到那些书上。自此无法读大学就成为李俊心中最大的遗憾和心结。
李俊在技校的学习成绩依旧不好不坏。后来学校为适应社会需求,李俊所在的专业调整为机电一体化,使李俊开始接触到电脑,并对电脑知识产生了浓厚兴趣。
李俊技校毕业后,进入武汉化工建材公司上班,每月只有五六百元工资,刚够自己花销,甚至有时钱不够花,还要向父母伸手要钱。李俊看不到未来,只能将空余时间都消耗在网吧。
有一次李俊走进网吧,正好看到雷磊娴熟地敲击键盘输入一串陌生符号,顿时激起了好奇心。雷磊是比李俊高一届的校友,两人虽不算太熟,但雷磊还是对李俊透露了实底。
原来雷磊是一名黑客,正在执行黑客组织攻击美国网站的任务。李俊本就痴迷网络,看到如此刺激的中美黑客大战早已跃跃欲试。于是雷磊就把李俊带入了黑客论坛。
论坛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,只有黑客们四处寻找网络漏洞的狂热。李俊在这里找到存在感,遂夜以继日地钻研黑客技术,很快就有了青出于蓝超越雷磊的意味。
所以李俊干脆辞职,然后跑到武汉电脑城找了份工作。但由于李俊学历太低,除了在网吧做网管,就是在电脑城给人装机,生活还是不太稳定。
后来李俊又离开电脑城,报了一个学制一年零两个月的软件工程培训班。在此期间,李俊靠给网友开发网游用的黑客软件,或是测试服务器漏洞赚钱维持生计。
这类活儿也不是每个月都有,李俊在生活的碾压下,感觉自己最有成就的事情,就在年中美撞机事件发生后,参与了攻击美国有关网站的黑客行动。
李俊把自己当成网络英雄,可当他抽离网络却依旧要面对窘迫的现实。梦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,使自尊心严重受伤的李俊,迫切需要一件事情来证明自己的能力。
年,李俊制作了“武汉男孩”病毒,被列为年上半年十大病毒中的第九位。可是第九这个名次并能满足李俊的虚荣心,他想创造第一而成为备受推崇的知名黑客。
有一天有网友发给李俊一个病毒样本,让他做类似的病毒版本。一般黑客都比较低调隐蔽,可李俊这次不想走寻常路,偏偏想让病毒图标遍布中毒电脑的每个角落,即便是电脑小白也能知道自己被黑了。
李俊被朋友发送的熊猫手举三只香的表情包,激发出灵感,于年10月16日,祭出“熊猫烧香”病毒。
李俊起初确实抱着恶搞好玩心态,就像一个刚写完作业的孩子,不仅在论坛迫不及待四处宣扬,甚至还高调地与杀毒人士讨论解决方案,以期能获得公众的认可。
但随着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介入,“熊猫烧香”已不再是李俊个人炫技作品,而是成为一条完整的网络病毒售卖产业链。李俊也在利益诱惑下迷失心智,共售出份“熊猫烧香”病毒,获利14万元。
等全国各地因“熊猫烧香”出现大规模网络瘫痪,警方开始介入调查时,李俊才意识到大错已铸成。他紧急做出针对“熊猫烧香”的专杀软件,并写了一封公开致歉信,但为时已晚。
年2月日,李俊被警方逮捕,与他一起被捕的还有雷磊,以及后来再度改变其命运的张顺。
试图重拾旧山河
“熊猫烧香”造成上亿美元损失。而人们在那个网络知识尚且缺乏的年代,也是通过“熊猫烧香”,才首次知道了黑客们的生财之道。
由此李俊如愿在网络江湖上赢得“毒王”之名,但其也为此付出了四年牢狱的代价。李俊在监狱里积极改造,并时常帮助狱警解决各类电脑故障,所以李俊获得减刑一年的奖励。
李俊出狱后,第一时间就找到早已出狱的雷磊。朋友们不仅没有疏远李俊,反而常把他是“熊猫烧香”作者挂在嘴边炫耀。后来还有媒体报道说李俊尚在狱中时,就有十多家网络公司向其伸出橄榄枝。
李俊出狱后的前景似乎一片大好,李俊为此也坚定了在互联网东山再起的信心。
其实名声就是柄双刃剑,有时可以给人带来许多东西,可有时人想甩都甩不掉。
李俊虽然有“毒王”的头衔,但许多人认为他并没有太高深的技术,“熊猫烧香”的突然爆发,说白了就是机缘巧合罢了。再说IT行业技术日日新,李俊虽说在狱中一直未放弃学习电脑知识,但终归跟不上外边电脑技术更新的速度。
还有那些杀毒软件厂家,既怕聘用李俊影响品牌声誉,担心同行指责他们,自己制作病毒然后再假装杀毒敛财,同时他们又认为李俊的学历水平,尚不具备编写杀毒软件的能力。所以那些向李俊提出聘用意向的厂家,不过是想利用李俊之名炒作罢了。
年春节过后,李俊与雷磊在一家网站记者的撺掇下,一起赴京准备在京城的IT大企业中找一份稳定工作。
李俊北京行的首站就是著名的杀毒软件公司金山。可李俊与雷磊在金山公司上下参观一圈,拿着金山的产品摆拍完后,只得到一张“网络安全观察员”的聘书。
网络安全观察员是干什么的?李俊与雷磊简直一头雾水。本来还有另一家杀毒软件公司要洽谈,可当李俊听说有电视台采访拍摄时,才意识到这次行程纯粹就是门户网站与杀毒软件公司的联手炒作。
李俊当场决定拒绝电视台采访,并终止参观杀毒软件公司的计划。李俊就这样结束了北京求职之行,不过他并未失去信心,因为他觉得自己有手有脚,有网络技术,到哪里都能找到工作。
于是李俊回到武汉后,用“熊猫烧香病毒作者”的认证名开通了微博,并写下了“一切重新开始”的誓言。
李俊与雷磊不同。雷家经营着一家机械厂,根本不用雷磊赚钱养家。而李俊的父母虽已经退休,但因家境拮据,还要供养李俊的弟弟读大学,所以依旧在外打工补贴家用。
李俊每每看到年迈的母亲清扫街道的背影,就觉得自己非常不孝,遂急于找一份高薪体面的工作,以便送给父母一份幸福的晚年生活。
但是李俊除了电脑编程外,几乎什么都不会做,即便是做销售,他的笨嘴拙舌又漏了怯。就在李俊急着挣钱,又苦无门路时,一位狱友找上门来。
这个人叫张顺,浙江丽水人,当年就因为贩卖“熊猫烧香”病毒,与李俊一同入狱,也算一起共过患难的难兄难弟。
有一位名叫徐建飞的浙江老板,知道张顺与李俊的关系,于是主动出资万元,在丽水筹建一家网络公司,然后交给李俊与张顺全权打理,同时还承诺给李俊二人15%的公司股份。
李俊与张顺无需掏一分钱,还有股份红利。而且徐建飞还声称自己不懂网络技术,公司如何发展,全由李俊二人说了算。
李俊自知没学历给别人打工的难处,现在有给自己打工的好事,又岂肯放过?李俊就这样来到丽水,他与张顺都算公司总经理,他负责技术,张顺负责推广。
据说刚开始时,公司也接过两三单制作小游戏与企业软件防火墙的业务。于是李俊与张顺信心满满地开始规划公司下一阶段的发展方向。
张顺认为徐建飞在温州有广泛的人脉关系,等公司做出名气后,就可以主攻温州的企业网络安全软件市场。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李俊做出与众不同的防毒软件,为公司打造出核心业务项目。
“我既然能攻击别人的电脑,就懂得如何防止被别人攻击!”李俊对此倒是颇有信心。
李俊与张顺为彰显公司规模,又特意招了一批大学生,就连李俊的弟弟大学毕业后,也来到公司帮忙。
李俊没有上过大学,却成为一群大学生的老板,心里充满无尽的满足感,遂精神极度亢奋地投入到所谓的“事业”中去。
创业从来没有“容易”二字,李俊费尽心力也未做出太出彩的杀毒软件,甚至就连其眼中只能挣着小钱的小游戏项目,也没能赚到钱。
李俊在事业瓶颈期挣扎的同时,也感受到异乡环境的不适。也许因为听不懂当地方言,李俊总感觉受到公司同事的排挤,甚至有时公司谈合作,他都被公司排除在外。
李俊心中苦闷无处说,只得给远在武汉的雷磊打电话倾诉。李俊不知未来的路在何方,其自身认知水平,将再次使其人生路偏航。
无法摆脱心理病毒的人生
张顺的人生也有点儿传奇色彩。张顺只有小学毕业,做过鞋匠、厨师,也干过洗头仔、服务员,直到年才开始通过贩卖游戏装备挣钱。
张顺头脑灵活,年就成为南方最大的私服玩家,却因涉嫌侵犯知识产权,导致私人账号被封禁。后来张顺又凭借敏锐眼光,从“熊猫烧香”病毒中看到商机,做起病毒盗号卖钱的非法生意,赚得最多的一天进账10万元。
由此可见张顺与李俊不同,他不懂网络技术,却精通经商门道,能敏锐地发现稍纵即逝的商机。
当时公司给一位宁波商人开发的“金元宝”游戏,因未能达到客户要求而被抛弃。公司经济状况顿时陷入困顿,连员工开资都成了问题,于是许多员工纷纷选择辞职。
徐建飞投资万不是用来打水漂的。公司办成这样,张顺不知该如何向徐建飞交代。就在这时,张顺突然在被放弃的“金元宝”游戏上,嗅到一个新的商机。
简单说就是,张顺将宁波商人在杭州注册的公司转到自己公司名下,并在那款“金元宝”棋牌游戏上线后,设定“牛牛”、“梭哈”等小游戏,以输赢游戏豆的方式供游戏玩家参与。然后公司一边利用木马程序侵入玩家电脑出老千,一边暗箱操作输赢,让玩家先赢后输。
同时公司还以“高售低收”的模式,让玩家用人民币兑换游戏豆。说白了张顺这样做,表面上是推广游戏,实则是网络赌博无疑。
李俊对此心知肚明却一直没有阻止,只是让弟弟赶紧离开那个是非之地。事发后,李俊曾对警方交代,自己之所以留下来,只是顾念对张顺的兄弟义气。
其实义气只是原因之一,李俊一直放不下赚大钱让父母过上体面生活的执念。所以李俊自欺欺人地认为,张顺的手段只不过资本积累的过程,一旦网游打开局面,财源就会滚滚而来。
众所周知靠网络诈骗发财的事情在丽水并不鲜见,据说有个人半年前还在网吧蹭烟抽,半年后就开着宝马满街逛。
在这样的环境熏染下,李俊开始把“创业者不要怕手脏”当做人生哲学。于是当有人找到李俊编写病毒,以便偷窥对手底牌诈赌时,李俊明知不可为却坦然纵容。
可见李俊念偏了“创业者不要怕手脏”这句话的意思,心中早已没有了行为底线,只把赚钱当做人生目标。
不过李俊也知道这样做是违法的,所以他从此不再向雷磊透露公司情况,哪怕雷磊到丽水想看看公司时,他都找各种借口拒绝雷磊进入公司。
直到事发前一天,也许李俊看到警方相继打掉“欧乐”、“新同城”等涉赌网站,感觉大事不妙,才给雷磊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,公司出事了可能会注销,电话也可能已被警方监听。
随后李俊等人将“金元宝”游戏平台的四个服务器硬盘,全部砸碎扔进河里,公司骨干成员则随之分散到上海、云南、黑龙江等地。
年元旦前一天,李俊回到了杭州。那天李俊更新了一条朋友圈:2年匆匆溜走,说好的世界末日并未来到,今夜谁会与你一起跨年!
李俊的预感很灵,一天后,警方敲开了他的房门,其手下员工也在各地相继被捕。
结语
如果说年,24岁的李俊祭出“熊猫烧香”病毒,是因为年少轻狂。那么7年后,已经1岁的李俊,又参与到涉案金额高达万元的网络赌博大案中,又是因为什么呢?
说到底还是无法摆脱既得利益的诱惑。李俊作为公司管理层,不仅每月有六七千元薪资,而且每年还有7.5%的股份分红。这一年算下来,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。
李俊在案发前,不仅在老家买了房,而且还有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辆宝马车。只不过那辆车是玩家赌输后抵债来的。
也许李俊在失去读大学机会时,就自觉过得不如人,遂试图在网络虚拟世界寻找存在感。只是李俊在制造病毒寻找高光时刻时,却不知自己的心灵也已被病毒侵袭。
李俊第一次出狱后,曾将一位江苏高三女生劝其浪子回头的信放在身边,以警示自己不要再误入歧途。但李俊心中病毒未能查尽,所以未能抵住金钱欲望的诱惑,而再度深陷囹圄。
4年1月8日,李俊因开设网络赌博罪,被判处年有期徒刑。李俊的父母第二次站在法庭旁听席上,李俊最终也未能实现让父母安度晚年的梦想。
雷磊曾对李俊的女朋友说,后悔当初对李俊热心讲解黑客知识。如果没有那天李俊与雷磊的交集,也许李俊这辈子就是一个普通的水泥工人,对于李俊来说也未必不是件好事。
如今李俊早已刑满释放,只不过这次他在互联网上已彻底消失匿迹。只是不知他真的能摆脱“熊猫烧香”烙在其身上的标签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