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,如有雷同实属巧合。
1
她喊他“江先生”,语气总是那么怯生生的,而这么一喊就是许多年。
宁暮接过江文琛脱下的外套,挂在旁边的衣架上,然后随他上了楼。
楼梯是旋转的,棕色木质,楼梯上方的墙壁上是江文琛从世界各地买来的名画,年岁已久,但因为每天都有专人打扫,所以特别干净,未染尘埃。
艺术家总是在用很强烈的笔触表达恐惧和爱,他们固执果敢,表达着自己想表达的一切。她今天一定要鼓足勇气跟江文琛说出自己的想法。
可她酝酿的一切都在江文琛问她“你跟着我做什么,有事吗”的时候跑得杳无踪影。
宁暮急急地反驳道:“没事,我回房间拿东西。”她垂一垂眼眸,继续向前走,江文琛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。
今年是他们结婚的第六年了,宁暮的及腰长发已经变成了齐肩短发,不变的是他的小妻子似乎还是很怕他。
记得有一次他直接问出了他的疑虑:“你很怕我?”
宁暮拨浪鼓似地摇摇头:“没有啊。”他明明知道她口是心非,可也没有戳破。因为在江文琛看来,怕他也没什么不好,乖乖地待在自己身边,不惹事。
回到房间后的宁暮特别沮丧,觉得自己很挫败,大不了就是被拒绝,有什么不敢说的。仔细想想,也许她怕的就是被拒绝吧,毕竟已经被拒绝了许多次。
宁暮窝在床上难过了好久,许是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,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。
江文琛回房间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蜷缩成小虾米状的宁暮,她长得不高,整个身子蜷缩起来才占了整个床铺的六分之一。
她没来得及盖被子,因为蜷缩的缘故,露了一截腰出来,白嫩,盈盈一握。江文琛盯着她的腰,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,然后随手拿了一床薄被,盖在了她的身上。
宁暮瞬间转醒,瞪大眼睛看向江文琛,细微的声音叫了声:“江先生。”
江文琛“嗯”了一声算是应答,然后身子一转准备去洗澡,宁暮急急地坐起身子来,借着刚睡醒的一点点勇气开口道:“我想去外地一星期!”
宁暮连半点修饰词都不加,直抒胸臆,说得太快太急,还带着粗粗的喘气,江文琛转过头淡淡地注视着她:“去干吗?”
因为紧张,宁暮的手不知觉地在床单上揪出一个满是褶皱的小突起,含糊地说道:“就是工作上的事,有一个采访。”其实哪是什么采访,明明是去当卧底。
“不行。”江文琛冷硬的声音传过来,重重地砸到了宁暮的心上,毫无悬念,三天以上的出差还是想都不要想,可她就是很想去。
这算什么呢?他是她生命里完完全全的支配者,她除了顺从,不能有自己的理想和生活吗?
她更像是被他养在笼子里的鸟。当年同意她出去念书、出门工作已经是他格外的恩典了,对吗?
宁暮侧侧头,看见窗户上映照出自己那张已经满是眼泪的脸,她很想把江文琛揪过来揍一顿,但是她不敢。
2
她现在有点想不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了。医院的走廊那么长,白炽灯那么明亮,她和他面对面站在走廊中间。
他说“除了爱情,其他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”,他说“你跟我结婚,你姥姥的病我来出钱治”。
他脚上的手工定制皮鞋与她几十块的帆布鞋、他手腕上百万级的手表和她黑色的头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云泥之别,她从来都不认识这么有钱的人。
江文琛的身份证明、体检报告还有结婚协议书,厚厚的一沓材料秘书递到了她的手里,宁暮简单翻了翻,然后开口道:“先生,你我素不相识,我拒绝。”
“不用这么着急,你可以考虑考虑再回答我。”
“为什么是我?”
江文琛倒也不隐瞒:“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。”
“先生,您这么有钱,我可否先向您借钱,日后打工还您?”
“我最不缺的就是欠债人,我现在只需要一位妻子,你恰好合适。”
宁暮只记得这些碎片化的对话了,还有江文琛脸上势在必得的神情,哦对了,还有江文琛那日用的木调味道的香水她也记得很清楚,因为特别适合秋天肃穆的天气。
那天过后,她没有考虑很久,在医院一遍遍下通知说再不缴费就停止治疗的时候,她拨打了江文琛的电话,她开门见山道:“江先生,我同意你的提议。”
而那年,她差两个月才到法定结婚年龄——20岁。
那两个月的时间里,江文琛为她姥姥请到了国内知名医生,硬是将姥姥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。而她20岁生日那天,姥姥出院,他们领证。
别人都拼了命地挤进豪门,她却不费吹灰之力,可是一个头衔有什么用呢?
她隐约听到一些传闻,与江文琛相恋十年的女友在江文琛父亲的干涉下死于非命。江父曾放出狠话:“这天底下你娶谁都可以,就是不准娶她。”
好,他不娶她,他娶跟她百分之九十相像的宁暮。
江父被气得住了院,江文琛眯眯眼睛,心里既有快意又有悲痛,这世界上那个人明明应该跟自己最亲,可到头来却成了最大的敌人,挺可笑的。
领证的那天阳光那么明亮,可怎么也照不进宁暮的心里,一声叹息从心间流出,那么轻,可惊动了亿万尘埃。那是她全部的世界,如今只剩悲伤。
她成为影子,也成为炮灰。
3
结婚后,她的姥姥得到了很好的照顾,江文琛雇了很多专业人士在姥姥身边,她也有了一张似乎怎么花都花不完的卡。
而关于江文琛,他已经很久没有露过面了,好像娶她就是为了气自己的父亲似的。
宁暮每天就在大别墅里转啊转,感慨有钱人和没钱人的生活原来可以差别这么大。油然而生一种自卑,以及面对江文琛时的怯与怕。
大概婚后三个月的时候,江文琛第一次出现在别墅。他喝了些酒,把宁暮认成了前女友。
宁暮闭上眼睛,几年前的一幕幕又出现在脑海里,此刻的江文琛和曾经欺负自己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。
宁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江文琛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。他停下来,将宁暮拥在怀里,可任江文琛怎么哄都不管用,她神情悲痛,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宁暮有过一段地狱般的生活。
她十三岁的时候父母意外丧生。宁暮的父亲是一名客车司机,母亲是一名导游,发生山体滑坡的时候,两人在同一辆车上,全车无一人生还。
宁暮亲戚不少,但没人愿意抚养她。爷爷奶奶更因为她是个女娃,连吭都不吭一声。后来她去了舅舅家,却被舅妈虐待,姥姥看不下去,才把她带在自己身边。
姥姥退休金不多,带着孙女拮据度日。因不在同一座城市,她办理了转学,可没多久她就因为过于漂亮而得罪了班里的一个女生。
初中正是叛逆的时候,又因她跟姥姥生活,无依无靠,所以别人欺负起她来更是肆无忌惮。
被甩耳光、被锁厕所、被扔作业……没有人敢帮她,她也不敢跟任何人说。这种情况直到升了高中才有所好转,但她怯懦的性格却已经形成了。
悲痛让宁暮安静,让她成为一个擅长忍耐的人。
那天晚上宁暮哭累了就睡着了,醒来后江文琛已经走了。
宁暮有些自欺欺人地想,当江文琛将自己拥在怀里的那一刻,还是跟曾经欺负自己的那些人有区别的,她能察觉到他的愧疚和耐心。
4
自那天之后宁暮又许久未见江文琛,她渐渐意识到,其实她这个妻子不过就是个摆设而已。她倒是也看得开,每天看看书、去陪陪姥姥、亲手为老人家做饭。
这边的江文琛刚从国外回来。坐上车后,司机问他去哪里,他皱皱眉头想了几秒钟,才说出了别林新苑那个地址。
可他过来的时候家里黑漆漆的,宁暮并不在家。江文琛扯扯领带,莫名有些烦躁,掏出手机来给宁暮打电话,那边很快接通,声音软而糯地喊了声:“江先生。”
“在哪里?”
“我在姥姥这,怎么了?”
“我回来了。”
“嗯,我马上回去。”当时为了方便照顾,宁暮的姥姥也住在这个别墅区里,所以宁暮回来得很快,只不过她手上还拎了一个很精致的蛋糕盒。
江文琛扫了一眼,然后淡淡开口问道:“谁的生日?”
宁暮将蛋糕往餐桌上一放:“今天是我的生日,身份证上的那个生日当时登记错了。”
江文琛眉毛不自禁一挑,感情她嫁他那会还不到20岁:“过来。”
沙发上的江文琛已经换了一套家居服,以放松随意的姿势坐着,宁暮不解地看了看他,然后迈着慢吞吞的步子坐在了他的旁边。
许是宁暮刚进屋的缘故,身上还带着一点初春的寒气,江文琛目光如炬地看着她:“有没有想要的生日礼物?”
江文琛的问题太突然,宁暮下意识地摇摇头。
“过了这个节点,可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。”
“什么都可以吗?”
“嗯。”江文琛难得有耐心地等着她的答案。
宁暮支支吾吾道:“我想继续念书可不可以?”
当时姥姥生病,她办理了休学,现在一切差不多平稳了,她想继续回去,不过,她的大学在B省,不知道江文琛会不会同意。
江文琛以为她会要什么珠宝、包包之类的,没想到是这样的需求,他听后倒是一惊。
江文琛没有立即回答,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:“C大可以吗?”本城的一座重点大学,说起来还离别林新苑不远。
宁暮知道这是江文琛最大的让步了,于是赶忙说道:“可以。”
“想念什么专业?”
“新闻学。”
江文琛重复了一声宁暮的专业:“新闻学?”有点嗤之以鼻。
宁暮倒是挺坚定地点点头,一双眼睛干净而又纯粹。
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一段破碎的人生了,她不再有什么盼望和期待,以后的日子她想全心全意地去保护他人的爱,去探究真相、去维护正义。
“好,这几天我会安排老师给你补习,你参加六月份的高考,你要是能考上你就去上。”
宁暮最不害怕的就是学习,她吃过太多生活的苦,那些苦跟学习比起来真不算什么。
晚上,江文琛留下来过夜。
完事后宁暮去洗澡,水珠从花洒密密麻麻地落下来,隐约间她看到了过去时光重重叠叠的明与暗。
此刻她站在这座昂贵的房子里,她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,她是永远都不可能回到过去的生活里了。
那些惊慌和无助,那些自由与愿望,都像一颗颗流星,没入黑色的夜空里,再无声息。
5
她刚经历过高考不久,又加上快节奏地复习了三个月,不出意料地考上了C大新闻学专业。
出成绩那天江文琛来了,距离上一次见他又过去了三个多月。宁暮有时候想,他可能把这里当成旅店,偶尔过来歇歇脚。
这次江文琛来嘱咐了宁暮许多事,其中包括:不要跟他人说两人已婚的事实,不要乱说话。
江文琛一边说着,宁暮的心一边向下沉。她深知自己的婚姻是一场交易,可当江文琛再一次提醒两人没有爱和信任的时候,她还是很难过。
“嗯,我知道了。”宁暮回答的时候声音闷闷的,江文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,没再说什么。
时间很快便到了九月,江文琛不想宁暮因为军训被晒成煤球,于是给她请了病假,军训结束后她成了大一新生里最白的那一个。
宁暮本就模样俊俏,在肤色的对比下倒格外显眼了,一时间风评无数,都说新闻传播系里出了个顶好看的美女。
人火就容易招是非。
同是传媒学院的叶文和肖楚楚两人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宁暮若有所思:这不是初中时候的那个谁嘛,怎么成了她们的学妹了?
毕竟是同一个学院,见面的机会还是挺多的。一次学院大会上,宁暮便和她们迎面相逢。她们不得不承认,几年过去,宁暮出落得越发好看了,气质出尘,不容忽视。
可不知道为什么,她们看见宁暮就是觉得不顺眼。叶文似笑非笑地开口道:“好久不见啊老同学,有时间一起聊聊啊?”
两人丑恶的嘴脸让宁暮心里发颤,过去那些不好的记忆重新涌上脑海,她连连拒绝道:“抱歉,我没有时间。”
可两人就像是阴魂不散似的,总想要纠缠宁暮。
学校论坛上甚至渐渐出现了宁暮初中时的照片,是被人刻意修改过的,照片里的她抽烟、喝酒、无恶不作。
学校里的好风评一时间转了风向,变得很差。总有人在宁暮背后窃窃私语,而即便过了许多年,她发现自己还是毫无对抗之力。
她曾经以为从前的她们只是因为不懂事才会针对自己,可现在她才知道,人这种生物大概率就是从前恶毒,后来继续恶毒。心里住着恶魔的人,很难让心里再重新住进天使。
江文琛电话打来的时候,宁暮正被叶文和肖楚楚堵在学校门口:“宁暮,你怕什么,我们老同学叙叙旧嘛。”
“不好意思,我还有事,要先走了。”宁暮话音刚落,叶文便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。
在叶文的手碰到自己的皮肤时,她不受控制地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。那是来自内心的恐惧,一时间难以克服,以至于手机响了很久,她也没接。
等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接电话时,手机被肖楚楚一下子打到了地上:“我们说话你有没有在听,我说我们一起去旁边咖啡馆坐坐。”
她在慌乱中捡手机,江文琛在这时迈着大步过来,他淡淡地看了叶文和肖楚楚一眼,什么都没说,拉着宁暮的手便离开了。
叶文和肖楚楚石化在原地。
江文琛一看就是那种气质不凡的人,没想到宁暮会傍上这种人,一时间两人也没了主意,只能呆呆地看着宁暮被带走,坐上了一辆她们从来没有坐过的豪车。
6
而上了车的宁暮还没有缓过神来,低着头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么,江文琛说了好几遍“系上安全带”她都没听见。
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:“宁暮,你怎么这么没出息。”